玄狐想要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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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烟·木棉花的等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意境甚美,一整个冬天,她都在心里这般默默相问。烟萝轻叹一口气,阖上留有那人注解的书册,美眸转向窗外。只是现在冬天早已过去,春日已深,院中的木棉树悄悄落尽碧叶结出一片深红,伴着薄薄晨雾绽出积攒一季的热烈,烈火般奋不顾身熊熊燃烧。
凝望着那光秃秃的枝干上兀自招摇的艳红花朵,烟萝唇角微弯,沉静如水的眸中泛起淡淡的涟漪。
那年,她在这暮云小筑里遍寻不到他,一个人心灰意冷行走江湖,镇日里浑浑噩噩,三魂似飞了一对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她看到大片大片蔽日遮天的火红。原来她辗转到了岭南,眼前是花期正盛的木棉。
那五片拥有强劲曲线的花瓣,包围一束绵密的黄色花蕊,收束于紧实的花托,一朵朵都有饭碗那么大,迎着阳春自树顶端向下蔓延。她痴痴地看,觉得自己仿佛被这火焰般的色彩灼伤,那疼痛像一帖清凉的药膏贴在伤口上,催醒她的灵魂,让她体内有些以为已经死去的东西重新苏醒。
失望与彷徨凝结的寒冰终于融化成热泪涌出,带着木棉花幼苗回到暮云小筑的她,终于不再觉得推开门时所见的空荡那么锥心刺目。
烟萝起身将墩凳移到窗边,双臂交叠置于窗台下巴轻搁其上,细看那一树繁花。
她并不擅长莳花弄草,往日她钟爱的花园自有专人照管,半点不需她费心,毫无经验的她将这株木棉移来栽下,小心翼翼地照顾看管,恨不得一日看三回,战战兢兢到看见蛾虫都忍不住要惊叫。琐碎劳力,牵心劳神。
木棉并不算娇贵,但是其喜湿喜高温不耐荫蔽的习性,最初也着实令她苦手。移植的头两年,木棉安安静静,不见生长不见花开,一片死寂;第三年,它开始凋零,那些墨绿碧绿浅绿的叶子在风中簌簌坠落,随便伸手在空中一捞就能接住大把树叶。她束手无策,只觉是自己的任性勉强害了这心爱的植株,她依着树干不断念着对不起,泪眼婆娑中忽然发现有一片叶子倔强地挺立在风中不肯落下,那一点点绿在她眼底蔓延开微弱的希望的色彩。
后来,她在他留下的众多藏书中寻到一本《植草记》,好不容易才挽住那一抹绿意,才能在之后年年得见红花燃枝。
那个人,即使不在她身边,他留下的东西都继续在困境中帮助她、安抚她。烟萝莞尔,眼中生起漫漫柔情。
木棉、木棉,烟萝始终觉得,木棉花和那个人很像。
木棉树形极具阳刚之美,树干基部密生的瘤刺,让它显得难以靠近,花开之时碧叶落尽,仿佛将内心深埋最热烈的气质解脱出来,把不属于它的颜色赶尽杀绝,只留枝头它之一色,那般高调,似世间无人可与之争艳。连它的坠落也分外的豪气,从树上落下的时候,在空中仍保持原状,一路旋转而下,然后“啪”一声落到地上。树下落英纷陈,花不褪色、不萎靡,很英雄地道别尘世。
木棉花那血一样的红,像是前世便注定的,今生对于此种颜色的记忆,爱得疯狂,恨得也彻底。
似他,孤傲、豪烈、铮铮风骨。
烟萝痴望着窗外,每年木棉花开,她只觉胸中盈满无上欢喜,等到花儿落地,地面与落下的残美碰撞,那寂寞的“叮咚”一下,瞬间敲响心底的失落……
烟萝垂下眸子轻叹,却忽然听到屋外柴扉叩响之声。
会是谁?
是、是他回来了吗?
想到此,烟萝立刻飞奔了出去,顾不上自己今晨醒来一直只穿着晨衣,未曾梳妆。
只是才到了柴扉前,她便愣了下,那里站立的人不是她期盼的七色霓服,而是一身灿金。
“很讶异看到吾吗?”昊云无缺似笑非笑道。
说这话时,仿彿他能瞧见她脸上的表情,可烟萝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识得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失明多年了。
“是很讶异。”一时间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反应。
“吾能进去吗?”
“哦……当然。”她连忙拉开大门,将他让入院中。
昊云无缺熟门熟路地摸到院中石桌前坐下,烟萝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与他对坐,一时默默无言。
倒是昊云无缺先道:“可以给吾一杯水吗?”
“哈,是烟萝疏忽了。”烟萝莞尔一笑。
八色糕点一字排开,烟萝亲手泡茶,新茶如碧,更映得她素手纤纤如玉。
“知道吾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不知。”烟萝的手指停了一下,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将封于瓦罐内的雪用勺取出,放入壶中,“不过,也略猜到一二。前几年烟萝浑浑噩噩、肆意妄为惹出的事端,劳烦城主为烟萝收拾了。”
泥炉的火点着了,白雪慢慢融化,烟萝淡淡一笑,将盖子盖上,火苗舔着炉底,发出滋滋的声音,“烟萝在此多谢。”
“楼主与吾乃是好友,何须如此客套?”
烟萝取过一方丝帕,开始细细拭擦碧玉茶杯,“世上已无幽楼楼主,此间只有烟萝。”
烟萝擦好杯子,这时炉里的茶也开的差不多了,她斟满一杯茶,推到昊云无缺面前,“烟萝茶艺疏浅,城主望勿见笑。”
昊云无缺轻笑,手指在桌上摸索,碰到杯子后拿起来轻啜了一小口,眉目舒展,“嗯……很香。”
“是城主不嫌弃。”
“你,当真改变了不少。”昊云无缺道。
烟萝淡笑,捧起自己的杯子暖手,“你的眼睛好了吗?”
昊云无缺啜口茶,“吾虽眼盲,可心还是雪亮的。”
“城主的心当然是雪亮的。”烟萝附和一声,
“有人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为赌注,若我执意不肯回头一径让妖邪蚀心,他便就此万劫不复。”烟萝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光彩,只是语气中又显得颇为无奈。“我怕极,只好屈服,从此平心静气修身养性,誓与过往一刀两断。这光景,正如城主当日所料,不是吗?”
“哈……”昊云无缺垂眸,再饮一口香茶。
五年前,百魔之祸终于了结,幽楼月宫倾毁,内中之人四散隐退。或是觉得此间事了,或是别有缘故,七色彩云·夕阳君也就此远遁,无人知其下落,久之,只有烟萝仍在追寻,然她的一往无前、往日的恩怨,却是在她身后留下一片腥风血雨,使得江湖上下人心浮动。
原本他担心这样下去她终会引火烧身,谁知某天她也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了行踪。
他以为她终于寻得了夕阳,两人已然厮守,今天来到暮云小筑,才知自己推测错了。不过烟萝的改变确实令他讶异,褪去铅华,挥别过往,在她身上已感觉不到当初似要毁灭一切的偏执疯狂,只余如水的平静祥和……还有绕之不去的淡淡寂寞。
风动,高处传来铃响,昊云无缺微微侧耳,“是护铃声,你种了花?”
“嗯。”她纫红丝为绳,密缀护铃,系于花梢之上,护其不被鸟雀侵扰。她望着晃动的护铃,喃喃,“自己体验过辛苦,才知当日护花人倾注了多少心力。”
昊云无缺沉吟,道:“需要吾为你留心追查吗?”
烟萝闻言,眉尾一动,片刻后笑叹,“不必了,若是他刻意避开不欲人知,天下谁有本事能寻到夕阳君呢?多谢城主总是为我二人操烦。”
“知己好友,不必客套。”
送走昊云无缺,烟萝默默将杯中冷茶倒在木棉树下,抬眸凝望着盛开的木棉花,像凝望着心爱之人一般缱绻多情。
还是春天,烟萝微笑着告诉自己,今年木棉花刚开,花期还很长,而今年过后,还有很多个花期。
他一直都在等她,如今换她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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