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想要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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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欣·若到江南赶上春

遍地绚烂夺目且妖异的曼珠沙华铺满通往幽冥地狱的黄泉路,远远看去,仿佛是以血铺地。
幽幽冥府,火照之路。
爱恨情仇,虚实恍惚,一身孽苦。
轮回之处可不是什么福地洞天,这里有的,左不过是些失去一切前尘往事、面目僵硬,等待轮回的魂灵,或是被鬼差追赶抓捕,四下逃窜的恶鬼。
惨澹与残缺,就是这里的秩序。无论生前有怎样的放不下,接过孟婆汤饮下,也就是浑然大梦一场,带着刚刚失去的茫然走过奈何桥,尚不至桥中,就连那点茫然也没了。
奈何桥前的桥头空地上安静地坐着一个人,她双手忙碌着,在编织一个灯草芯手环,口中还低低地哼着歌。
她看上去面容安详静谧,在这每个人都面容模糊仿佛隐在雾中的地方,她却偏偏眉目鲜活,一双大眼睛带着灵气,倒一点也不像是个鬼魂。
然而被好奇问及,她却带着遗憾似的笑说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用大勺子搅着锅里的汤水,孟婆忍不住轻哼一声,确实很久了,每天就只干坐在桥头,是个怎么也不肯过桥的死心眼钉子户。
然而她不是恶鬼,安分守己不作恶不添乱,便是路过的鬼差也拿她没法,孟婆好话坏话说尽,她轻飘飘的一笑带过,就是听不进去,也强逼不了她什么。
反正作为鬼魂,要么是赶紧过桥去转世投胎,要么就等着哪天撑不住了魂飞魄散,她要真想清楚了就都随她去吧,也不关旁人什么事。孟婆心想。
她淡笑着说她在等人。然后又叹口气补充道,她其实不清楚他会不会来。
毕竟他是个挺特别的存在,非人非魔,不知道可有所谓的“魂”。
但是,一直都是他在等着她,如今这样,也算是一种偿还吧。她微微一笑,将手上编结好的手环又给轻轻拆开来。
这样漫长好似没有尽头的等待也终是有了终结的一天,那天他来的时候,她的手环刚刚编好正要拆开,一只手伸过来,覆住了她的手。
“你不要了吗,那给我吧。”
她抬眸,勾唇一笑,带着不属于地府的纯净,“玄狐,你来了啊。”
“嗯。”那人点点头,和以前一样的沉默,看着她把灯草芯手环戴在他腕上。
他也坐了下来,和两人生前一样的姿势坐着说故事,只不过这次是他说、她听。
“……就是这样了。”他不善言辞,所以说了很长时间,讲了后面还不时回到前头增添细节,断断续续的,但她总是安静地笑着,听他讲述,看他回忆,既不催促也不发问。
见他说完后闭上嘴巴定定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等自己提出什么疑问,他好再做出补充,常欣伸手理了理他的发丝,轻柔道:“我知道。”
你经历的故事,你的感受,你的遗憾、悔恨、不甘和悲伤,我都知道。
那些我离去后的日子,每一天,我都清楚地知道。
玄狐闻言一愣,“你……知晓……”眼前人的笑颜如一线明媚的天光,带着熟悉的、让他心安的温度,看了许久,他微垂了眼帘靠过去,将头枕到她盘坐的腿上,状似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常欣微笑着伸出一手环在他肩上,仿若守护的姿势,另一手则被他握住摆在脸侧。
“常欣……”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叫着。
“什么?”她温柔地答应。
“谢谢你……”他顿了顿,开始不停地重复。她没有开口打断他,只是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我的生命一直是那样的黯淡,因为有了你才有了光……我经常会想,如果没有你会怎么样……还好我遇见了你。”
“我知道的。你不用说谢谢,我都明白。”
随着一声叹息,常欣感到一颗水滴轻柔地落在她的指尖,然后很慢很慢地渗了进去。她没有低头去看,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最深刻的爱,他最纯粹最温暖的灵魂,就这样以眼泪的形式,送给了她。她收拢指尖握住他冰冷的手,环在他肩上的手一下一下轻缓抚过他的肩背。
玄狐阖着眼眸不发一言地感受着常欣温柔的抚触,仿佛流浪了许久总算找到了家的孩童。
她离去之后,他又遇到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每一个人都告诉他一点关于感情的事,然而他只有一个问题想问,如果,人已经不在了,要如何证明爱的存在?却没有一个人能确切地回答他。
现在,在她的怀抱中,在她柔声说出“我知道”后,那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全都释然了,他源源不断努力想要传达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应。他忍不住哭了出来,仿佛这条路上他曾经感受到的全数委屈都已经被不留痕迹地悄然抚平。
“你都,知道……”
“嗯。”
“有个问题,你当时没有听见,我,还想再说一次……”
――我想请你教我,如何爱你。
常欣看着从她怀里抬起头,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玄狐,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笑了笑,“爱太难了我说不好,下辈子我们一起学吧。”
玄狐将她两只手拢在胸口,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郑重应道:“好,我们说定了。”
“说定了。”
常欣从怀中取出一把梳子,为玄狐轻轻梳理着头发,接着将自己的发梢和他的接在一起,交相缠绕,紧密地缠成一条粗辫。
“你看这样好不好?”她坐在他身边,将缠卷的辫子递给他看。
“唔?”
“这是结发。”她笑,“没听过结发夫妻吗?”
夫妻的意思他懂。看着两人缠结的发辫,他倾身啄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和嘴唇。
两个人手拉手来到孟婆面前,接过孟婆面无表情递过来的那两碗汤,相视一笑。
红艳妖冶的曼珠沙华就是灿烂的红烛,手中泛着异香的孟婆汤就是人间的合卺酒,在这片冥土,他们续上今生已断的缘分,许下来生再见的承诺。
在要一同喝下之前,玄狐却忽然阻止了她,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可以请你下辈子只看着我吗?”
常欣微微愕然,“嗯?”
“只有我,只看着我。”他固执地说着,完全不想退让半步的态度。
“……”因为她眼中最先映出的不是他,他便一直计较到如今吗?好像该责怪他小心眼,可看着他蹙起的眉头、脸上惶惶不安的神情,偏偏只剩下了满怀的怜惜。
他知道自己也许过分了,可是……他追逐了一生、以为抓不住的光,来的太弥足珍贵,他实在难以做到不患得患失,到底他还是带着魔的独占欲的吧。
“好,我答应你。”捧着手中的孟婆汤,以视线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眼眉,常欣轻柔的说着,仰头喝下孟婆汤,松手摔落陶碗紧紧抱住了玄狐。
随着那怅然若失的感觉席卷心魂,两人落下的眼泪混成一体砸在地面上碎开,那坚硬黝黑的焦土上抽枝发芽,开出一朵摇曳妖娆的曼珠沙华。
那两个魂灵,即使已经忘尽前尘往事,也始终牵手并肩的走过了奈何桥,好似有什么藏于灵魂深处的东西是连孟婆汤都洗刷不掉的……
江南小镇,川渠如织,绿水绕户,景致如画,河巷、小桥、驾船摇橹的人家,繁忙中自有一股悠闲的恬静之美。
傍晚时分,某户人家的后门缓缓开启,身形单薄的女子手抱着洗衣盆走至后门外不远处的石砌码头,小心翼翼拾级直达河面,蹲下身子慢慢搓洗着盆中的衣衫。
这姑娘名叫常欣,是镇上开药铺的老常家的独生女。常氏夫妻中年得女自然非常宝爱,即使这个女儿和一般人有些微不同,但她温良谦和,很会替人着想,是个让人疼入心肝的好女儿,那点小小的不同也就没什么大不了。
只见她一件件仔细地搓洗着衣衫,好一会儿后,将洗净的衣物放进木盆,挺了挺弯了半天的背,露出一抹清灵浅笑。
清风习习,碧波清清,三两水鸟掠过,轻点河面荡出涟漪,她嘴里哼着汤头歌,侧着头给自己编着辫子。
打好辫子,她捧着木盆站起来,却发现河面上一枝青竹朝着她的方向,游鱼般的破开水面分波而来,她微愕,有些茫然无措地手捧着木盆呆站在原地,看着一位灰衣的少年郎足尖几下轻点,踩过那竹枝如踏浪而来,在距离她不过丈许的地方轻身掠起,在空中潇洒地拧身翻转,衣袂翩然的落在她身前。
少年最后一片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的衣料也飘飘荡荡的服顺垂落下来,常欣怔怔的盯着少年俊秀的脸,不知怎的手忽然一松,捧着的木盆向地面坠去,眼瞅着衣物就要摔落一地,少年一弯身,单手稳稳托住了木盆,递到她面前。
她伸手接过木盆,又看了一眼那始终缄默的清俊少年郎,忽然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笑容,微弯腰点头致谢,将垂在胸前的辫子甩到身后,脚步轻快的向着家的方向走远了。而那少年一直立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久久不去。
再见面的时候是在渡船上。
艄公接满一船人,竹竿一撑滑出丈余向着河道中央而去,拉开嗓子正要唱起号子,忽然有个灰衣少年人飞鸿掠影般从岸头桥上飞起身,如蜻蜓停在荷叶上一般轻巧地落在了渡船上,不顾旁人的惊诧眼光安然自若向着其中一个抱着蓝布包裹的姑娘点了下头。姑娘柔柔的笑着,也点了点头。
观来,两人似是相识故人,然而一路上却是寂寂无话……
午后阳光明媚,常欣坐在石砌的小码头上,脱掉鞋子将脚浸在沁凉的水里,偶尔撩起朵水花,表情安闲。耳边忽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轻响,有人在她身侧蹲踞下来,她偏头一看,弯起眼睛又笑。
灰衣的俊秀少年静静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伸出手将什么东西递送给她,道:“给你。”
是一个精巧的灯草芯手环。常欣接过来捧在心口,眉眼弯弯。
有人向镇上的老常家提亲了,是个相貌俊朗的外乡人。乡人听闻,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年轻后生恐是不知实情的。
常氏夫妇和那少年郎还有他请来的媒人说着话,常欣坐在一边静静地摩挲着腕上的灯草芯手环,仿佛此间事情一概跟她无关一般。
“我这丫头是很好……”常父听了媒人一番夸赞女儿的话轻声道,再是平常的儿女在父母眼中都是天下无双的好,更何况是这么个孝顺温柔的女儿呢?可是……
常父长叹一口气,对那虽寡言却一丝不苟做足了礼数的少年人说:“可她大概跟公子是无缘的……或者说,她跟谁,都不会有什么缘分。”
因为他的女儿,认不得人。
她看不清别人的脸,在她眼中不管看谁都跟笼着层纱似的不分明。
她对别人的脸没有辨认的能力,即便是熟人,也会形同陌路,平日里都是靠细节勉强记住,一旦那细节有了什么出入,立刻又认不得了,连他们老两口也是。
这不是智力上的问题,也非中了邪或染上什么病,除了认不得人,她哪里都是好好的,聪明的紧,在药铺里帮忙配药、抓药从不出差错,持家做事样样来得。但这样的聪慧在婚嫁中并不能给她增色,试问,你便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她就是认不出你来,万般种种在她也就只如风过无痕,这样的女子好似个天生的无心人,你能受得了?
常父一边说一边感慨叹气,他早拼着留女儿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让女儿嫁出去苦了别人苦了自己。
一身俗艳大红的媒人婆早听傻了,帕子在手上绞了几绞,拧成一团死结,偷眼去瞧那始终不说话的少年脸上神色。
少年没甚表情,淡淡说:“不会。她认得我,许了我了。”似乎看出常父满脸不信,他一指常欣,道,“定情信物,她也收下了。”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直低着头默默无言的常欣睫毛颤了颤,停下转弄手环的动作抬起头,视线扫过父母及媒人时眼神有些迷蒙蒙的,却在停在那来提亲的少年脸上时,忽的绽出了光彩,唇一弯,笑了,很有几分甜蜜的味道。
少年看着她目光温柔和暖,转过脸来对着常父眉峰一挑,仿佛在说“你看”。
常母起身拽着常欣掀帘进了后边,过了一会儿又出来在常父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阵,常父再看向那少年的眼神,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接下来这门婚事谈得格外顺利。
少年名叫玄狐,也算是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头的人物,这次和师兄们一起出门办事,折返途中一个人拐到了这恬静安详的江南小镇游玩,不曾想才见了镇上老常家的姑娘几面就把心丢下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立誓非卿不娶。
这是外人广泛流传的说法,在常父看来,分明是那玄狐拿着个不值钱的破手环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拐跑了,全然忘了之前还因觉着女儿与他必然无缘而对他感到抱歉那回事。
常父瞄一眼红着脸从后墙根那边过来的常欣,咳嗽了一声,常欣定定神眯起眼似乎辨认了一会儿才张口轻唤道:“阿爹。”
“嗯。”常父点点头,故意拿腔作势地道,“不是我说,这婚前新人不能见面,那小子就算是个混迹江湖没规矩的,也不能这都不知道吧。”
常欣嘴上“哎哎”答应着,心道,规矩什么的他都知道啊,可爱不爱守,那别人就管不着了,江湖儿女,一向自在惯了。何况,她也觉得不让未婚夫妻婚前见面根本就是故意折磨人……
瞄一眼常欣不以为然的神情和脸上的红晕,常父轻哼一声,一看就知道没往心里去!不止那小子爱翻墙头,他这女儿也挺乐意踩板凳的。
然而细瞅着常欣手腕上的灯草芯手环,常父笑得确是欣慰。
他的女儿曾被人说,虽然看上去柔巧清新引人采撷,就像河岸边的灯草,可谁知却是颗没有芯的,根本不趁用。而那小子偏偏是用灯草芯做了定情物……也是缘分也是巧吧。
更何况――
“我能看清他的脸,自己都觉得奇怪,而且见了就忘不掉了。”
他这女儿唯一清清楚楚记得、不会认错的,就是那玄狐,除了天定奇缘还有别的解释吗?
见了就忘不掉了,就得放心里好好揣着,摆在身边好好守着,哪有旁的法子?
他的女儿说,她想嫁。
常父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婚期提前几日?”
“好。”墙外那边忽然传来低沉的一声,常父听见“哗”的拉下脸来,“美得你!走走走,像什么样子!”
“……”
常欣抿着嘴笑了,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灯草芯的手环。
玄狐,她永远记住了那一张脸。那天,他猝不及防闯入,似携带着光,拨开她眼前的重重迷雾,从前世穿山过水而来,落在她眼底,成了唯一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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